复仇的饺子

1
白嫩的饺子皮擀的光滑有韧劲，秘制的肉馅剁的细碎和着脆爽的小白菜混成一团，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
路过的村民都要忍不住夸一句——好味道。
村长媳妇翘着二郎腿，边哼着小曲，边吃我妈煮好的饺子。
我很讨厌她。
她这次看起来更年轻了。
原本肥胖的身躯变得苗条了不少，头发又黑又浓密，单看背影，不少人会误以为是个标志人儿。
嘴还是那么碎，看到我回来嘴里就开始说个不停。
“满娃子一点都不像你，看起来倒是越发结实了，你那馅也差不多用完了吧？”
我妈沉默着点点头。
村长媳妇一口气喝干净饺子汤，打了个饱嗝，浮上来的味道，却没有食物的酸臭味，反而一股幽香。
“还是有点可惜，还是个雏儿，你就没想过…”
她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我妈一脸不耐烦的打断。
“你不想吃饺子了吗？”
“也是。”
村长媳妇摇头叹息，望着我一个劲嘟囔。
“长相一般，但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一家子死脑筋，物尽其用多好。”
我厌恶的瞪了她一眼，一直在屋里待到她走了我才出来。
我望着厨房里我妈忙碌的背影，绞着衣角不安的开口：
“妈，你能不能把那饺子给我吃一次？”
我妈的背影一僵，语气显得格外阴沉。
“为什么想吃饺子？”
“我长的不好看，同学都笑我，你那饺子不是可以让人变漂亮吗？”
“……呵，你想变漂亮？”
我妈的话停顿了很久，她放下手里的活，一步步朝我走来，我的内心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转身想跑。
被一只布满瘢痕的手揪住后衣领，我扭头。
我妈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她没用刘海遮住的脸看起来白嫩可人，尖细的下巴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我一时看的入了神。
“我漂亮吗？”
她猛地掀起另外一半刘海。
“我漂不漂亮？”
我的瞳孔瞬间一缩。
脸颊失去了角质层的保护，露出底下鲜红色的肉，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叠放在一起，像是
一堆融化的红烛。
白色的眼珠像是死鱼的眼睛。
“啊！”
我失声尖叫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刘海下的那半张脸。
我再也没有提过这事。

2
我家里到处是老鼠夹，可拢共也见不到多少老鼠，搞的我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
“有搞破鞋的被抓了个显现咯。”
放学路上，我被同伴拽着跟随人群往高粱地那边赶。
老远看见了两团白花花的肉。
那个披头散发的是村里的王寡妇，另外那个是给村里送货的麻子脸。
“不要脸，丢死人了，她婆家人来了没？”
“来了，来了。”
一个小脚老太太匆匆赶来，拨开人群，见到用衣服蒙着脸的王寡妇气不打一处来。
提起拐杖，对着王寡妇的头狠狠的戳了下去。
王寡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麻子慌慌张张的提着裤子。
“不关我的事啊，是她勾引我的。”
我觉得王寡妇挺好看的，那个麻子脸上都是麻子，长的又廋又黑，还有口臭，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他。
“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你不是说会带我离开这吗？”
王寡妇哭的可怜兮兮的，惨白的脸扬起。一块砖头就拍到了她额头上。
有人去打王寡妇，有人去打麻子，最后叫麻子留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才放走了他。
王寡妇被婆家的叔伯像拖死猪一样拖了回去。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打王寡妇。
明明他们都做了和麻子一样的事。
我不懂，杏儿也不懂。
“我妈说我明天起就不用去上学了。”
上学挺好的啊，本来也没人让女娃上学，但是听说有人捐了款，女娃上学就能领钱，对了。
杏儿明天就念完小学了，念初中就没钱领了。
“不上学你干啥去？”
“不知道。”
“我知道关于你家的一个秘密。”
杏儿神神秘秘的凑近我，呼出的气使我浑身一激灵。
“你姐和你爹就是被你妈剁成饺子馅了，现在….到你了。”
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
我妈说过，这只是村里人嫉妒我家的饺子生意故意吓唬我的。
杏儿看我不信，差点急眼了。
“我跟你好我才告诉你的，不信你想想，你妈啥时候出门买过肉？”
杏儿一说，我仔细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是那么回事。
在我小时候，我家遭了场大火，我姐和我爸被烧死了，我妈的脸也被烧烂了，她几乎很少出门。
她开始做起饺子在家里卖，起初没人买。
但那味道实在香，买的人越来越多，饺子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那饺子馅是哪来的？

3
王寡妇自杀了。
她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最后草草下葬，据说尸首就被压在她亡夫的棺材底下。
这不算啥大事。
村里女人的命不值钱。
来家里求饺子吃的人越来越多，我妈只说是没有陷了。
“这不现成就有一个，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你那点事谁不清楚。”
我妈想想，大概是觉得有道理。
当晚就开始在我房间门口磨刀。
我想到杏儿告诉我的秘密，只觉浑身发凉。
我妈这是要拿我做馅了，我绝望又无助的坐在木床上等待着。
房间里到处飘逸着一股中药味，我妈拿着各种药材，把它们捣碎，费力的搬来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缸。
再里面灌满热，把药粉都扔了进去。
然后拿出一个黑袋子。
居然从里面掏出了蜈蚣，长虫各类毒物，我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妈气喘吁吁的对我招招手。
我僵硬着身体，一步步挪了过去，看到我妈扬起了手里的铁锤，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愣住干嘛，来帮帮我。”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我睁开眼，我妈拿着铁锤另外一头的起子费力的撬开地上的木板。
我家地下原来还有一个地窖，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
我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听话的跟我妈一起撬开了地窖门。
我妈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地窖门。
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妈却驾轻就熟的拿出油灯钻了进去。
我愣了一会，见我妈半天都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
就要探头进去，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我被吓的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仔细一瞧，是一个浑身裹满白布的人性物体被我妈托举了上来。
“满月，帮忙把你姐拉上去。”
我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我在上面拉，我妈在下面推着，其实我没废什么劲。
或许是手里的身躯太过瘦弱，或许是我妈在下面使劲。
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妈说的是我姐。
可我姐不是在大火里和我爹一起被烧死了吗？
那会我才刚出生不久，我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
我很难相信，这个裹的像个木乃伊一样的人是我姐。
我妈耐心的一点点解开缠绕在我姐身体上的白布。
那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四肢仅剩下一层皮，枯瘦的像干柴，任然有细微的呼吸，面容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她快醒了，我们受过的所有苦，都是值得的。”
我妈把她抱进大缸里，温热细心的擦拭着我姐的身体。
之后，分别剪下我姐的头发和指甲，用符纸烧成灰，扔进了一旁的药罐里。
倒入药粉，熬煮出一锅漆黑的水，再滴入我姐指尖的血。
有小火慢熬了一夜，最后才凝结出一小团琥珀色的膏体。
我妈把它混进了肉馅里，至于我妈是从哪里搞来的肉？
我看见她脚底下扒了一地的老鼠皮里得到了答案。
胃里冒起一阵阵酸水，忍不住庆幸还好没偷吃过饺子。
用我妈的话说就是。
“畜生只配吃老鼠肉。”
我妈让我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不能把我姐还活着这件事告诉外人。

4
杏儿要结婚了。
她家给她定了门亲事，说可以先过去做人家的童养媳妇。
我舍不得她。
我问她害不害怕，她又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吗？我都晓得。”
我问她咋晓得的，她紧闭着嘴巴不肯跟我说了。
我想了想，杏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算外人。
或许，我可以用我家的秘密来交换，杏儿听完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当即表示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她也告诉了我，她怎么会晓得那点事。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还是让我觉得。
爸爸真是一种可怕的玩意，还好我爸早就死了。
我妈开始擀面皮了，不少村民已经开始用凳子占了队。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我是一团美味会走路的肉馅。
却也有不少人跟我妈起了争执。
“凭啥只给吃两次，邪了门了，上门的生意你还不做了？我加钱可以了吧？”
这些大多是已经吃了两次饺子，还想再吃的人。
不管他们说啥，我妈始终沉默着摇头。
那伙人还想再说些啥，被村长媳妇拉住了。
“嗨，你们讲不讲道理？人家的规矩就是一人只能吃两次，听不懂人话啊，一个个的，滚一边去。”
碍于村长的威信，没人敢跟她叫板，我妈始终没有抬起头，越发卖力的擀着面皮。
见我妈身边没人了，村长媳妇得意的凑拢我妈身边。
“怎么样？有姐罩着，这个村里没人敢碰你们，你那饺子，给不给姐留一份？”
“一个人，只能吃两次。”
我妈还是那副固执模样，这可把村长媳妇气的不轻。
我拉了拉我妈的袖子，我妈没理我，照我说，她想吃老鼠肉就让她吃呗。
见捞不着好处，她干脆撒起了泼。
“别揉面了，哪个不晓得你这馅是啥做的，我告诉你，这可是犯法的事，你信不信…..呜。”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几个村民生拉硬拽，总算把她拽出了厨房。
“嘴里没个把门的婆娘，你再嚷嚷几句试试？”
村长媳妇脸上挨了一巴掌，人总算老实了，站在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和我妈。
“饺子的神奇之处大家有目共睹，谁要是把这事泄露出去咯，就是我们村的叛徒，一律按族法伺候！”
村长发话了，其他人哪里还敢多说啥。
在村子里，村长比天还大。
我不禁对村长产生了一丝好感，我告诉了我妈。
我妈只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5
大家都等着要吃饺子。
我妈剁馅那晚上，把我关进了地窖里。
告诉我以后都不能出去了，我不想待在这，虽然这里有灯，有吃的喝的，可我姐跟个尸体似的躺那，我害怕。
“你必须要消失，你想活还是想死？”
我当然想活了，可我也想去上学，我妈看我闹个不停。
朝我脸上扇了狠狠一耳光，我捂着脸颊，泪大滴大滴的流了出来。
我妈心疼的要来给我擦泪，我转过身去不看她。
任她怎么叫我，我都没有回头。
“妈都是为了你们，再忍一忍，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地窖的门缓缓关上，我蹲在墙角哭了一会。
看见我姐的手好像动了一下，我凑过去一看。
她还是那副摸样，一动不动。
“妹妹，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