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归

提笔数日，留上林全赋。
望从此山河无恙，百姓安愉，携手两生笑叹功名利禄流转而逝，执念与君同归处。
“夫人，此生得你亲笔上林全赋已是最最好，只是这一次又要负你了。”
“柔儿姐姐，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和使命。只有家国在，我们的子代才能达成我们的志愿。”
“她是公主，也是朕的妹妹，芸儿最怕疼了……”
我重生两世却依旧无能改变我们四人的结局。
在叶辰战死的三日后，我坐在叶府我们第一次喝合衾酒的地方看着院里桃花散落。
想到儿时在宫里姑姑院里也有棵百年桃树，树下我和芸儿，萧贺还有叶辰嘻笑打闹。
笑着举杯挨个向桌上的三个杯子碰杯后，一饮而尽。
再睁眼时，已是我第三次重生。
01.
天启6年，外敌来犯，玉门关石家儿郎誓死守卫绝不退让，才没有使得我朝失地。
可难料朝中王家勾结外敌里应外合，一时间带兵逼近皇宫。
年仅6岁的我和芸儿还有叶辰、萧贺还在姑姑寝殿树下玩。
突然从院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个浑身沾血的小厮。
“娘娘，娘娘王相带着人马攻进来了。”
一时间寝殿内人心惶惶，姑姑将我们四个藏在密道，在门关之际我抓着姑姑的手。
“柔儿乖，姑姑等下就来找你们，别怕，孩子记住一定要坚强。”
可我还是死死抓着姑姑的衣袖，因为我知道这一放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萧贺，带他们走。”
说罢姑姑用力挣脱我，重重合上了密道的门。
五年后，老皇帝驾崩，年仅13岁的萧贺登基。王相等叛党也已经尽数绞杀，如今朝局暂稳。
那场战，虽说我们赢了，但是代价确是我大哥和姑姑的性命。
“柔儿姐姐，柔儿姐姐。”
芸儿从远处跑来，她是姑姑在这世上唯一生命的延续。
萧贺则是别的嫔妃的孩子，当初他生母去的早便由姑姑一直养着了。我们总在一处玩，叶辰则是爹爹收养的义子，但是颇有武将根骨，爹爹也一直将他视若己出。
“柔儿姐，今日花灯节，我们去赶集看花灯可好？”
“好，芸儿想去我便陪你去。”
芸儿一直都是一副软软糯糯的样子，很是可爱。
但是，谁能想到就是如此一个软糯可人的公主会在日后做出那般抉择。
晚饭后，我们叫上二哥石霖和叶辰一起出发去看花灯。
街上满是男男女女，或是灯火外女子娇羞的模样、或是男子腼腆含笑一边挠头。
我们四个也买了花灯，写下了各自的愿望。
二哥问：“你们许的什么愿望？”
“我想要我爱的人都能够安稳快乐的度过此生。”
“我想要边关再无战士，将士们能够早日归家！”
“我想要百姓能富足，不再受战乱侵扰。”
我们转头看着芸儿，她只是笑什么也没有说，眼神看着飘远的花灯。
最后她收回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二哥身上。
芸儿自小就喜欢二哥，若不是因为公主身份她的使命迫使她不得不将家国放在第一位，或许她和二哥会幸福终老。
而我的愿望看似最好实现，但是六岁那年，怀缅殿内那满墙的画像如今还深深的烙印在我脑袋里。
那上面有我的曾祖父，祖父，大伯，二伯……
他们都是为了报国而死，血染沙场的石家忠骨。
02.
我们也快乐无忧的过了些时光。
一个皇家公主，一个将门之女，两个忠臣之后。
满心的盼着快些长大，能随父出征，守江山，收失地，肃朝堂……
少年就是少年，总是把未来看的如此美好。
却不知日后再回首时，才发觉如今是何等的快乐天真。
天启8年。
萧贺将驻守边关的二哥一道圣旨叫回了宫，教我们习武。
用萧贺的话说：“女孩子不该只会绣花，还应该手握红缨枪。”
因此我们每日除了绣花，又多了个武学堂。
“你二哥萧贺，是个怎样的人啊？你跟我说说吧。”
穿着绯红色长衫的芸儿总是缠着我听二哥的事迹。
别看他年纪轻，但是确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他八岁就随父亲第一次出征，十岁能上战场，十五岁便已经战功赫赫了，骁勇善战跟着他的将士无一不打胜仗……”
我一件一件给芸儿细数着二哥的事迹，只见芸儿的眼睛也跟着这些事情一点一点越来越亮。
叶辰无奈的拖着下巴坐在一边说：“这京城，就说这皇宫有多少能人武士，为什么偏偏要你二哥来教呢？”
这话一出我们都沉默了。
二哥志在沙场而不该是这四四方方，十丈城墙里的一方天地。
二哥拍拍我的头，笑的腼腆。
二哥说，为他几年不见的小妹，也为萧贺和叶辰他不悔。
可是我们这些人自幼就没有习武的功底，个个都是娇养着的，芸儿原本也喜好安静，时常都是一脸笑咯咯的看着我们，还会提笔画上好一会儿。
到底是没人坚持的下来，最后这宫里也就剩我和芸儿还有叶辰三人了。
我们便也时常偷懒了，看着叶辰和二哥切磋武艺，偶尔萧何忙完朝堂之事也会来看我们。
而芸儿的画中，最多的还是二哥。
少女怀春的心思，一目了然，她眼中的意中人该是如此夺目的。
转眼到了冬季，二哥和萧何在雪地里切磋武艺。
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眼底的杀意，一招一式都出神入化。
这杀意是从何而来呢？
那几日，我常常一个人去斋书阁翻阅书册。
多半记载的都是功高盖主、权倾朝野、狡兔死，走狗烹……
这些记载是指阿爹和哥哥吗？
还是如今的丞相府呢？
还不等我想明白，已见风云变，杀戮至……
03.
天启九年，春暖花开。
二哥奉命进宫的第二年。
16岁的萧贺终于逐渐羽翼丰满，在朝中也逐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
看似简单，实则是血雨腥风，万般努力丞相明面上辅佐皇帝实则背后勾结朝臣权倾朝野。
终于在这年秋天，丞相一党终究是反了。
率领一众人马一路杀意浓浓的冲着皇宫来，他曾同先帝一起打江山。
在先帝崩逝后也曾一度认真辅佐过萧贺，只是人的贪念终究是让他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他或许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萧贺会使石家剑法，也没想当他率领人马杀进皇宫时，原本该血雨腥风的宫墙内确是静悄悄。
第一世，他险些得手。若不是爹爹赶回来及时。如今这天子怕是已经另换他人了。
但也正是因为爹爹誓死守在殿前等待援兵回朝，和丞相苦苦鏖战三日，最终在援兵赶来前战死在殿前。
而上一世，便是姑姑和二哥死死守着大殿，用他们的生命护住了我们几人得性命，一直等到爹爹带着援军赶回来支援，而她们却永远留在了殿前。
这一世我早早就将丞相有意谋反的消息告知了萧贺，他狐疑的看着我眼里神情复杂但也不是全然不信我所说，提前做好了部署。
所以，当他举起长剑亲自削去丞相首级时。
那从前眼底流露出的杀意也就有具体所指了，一切了然……
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和数十丈绵延的红墙。
这四四方方的天下，让人喘不过气，墙下宫人快速移动着清洗着血迹。
在丞相死后月余，同党逃得逃散的散。
萧贺也真正意义上将大权回笼了，只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提醒，让萧贺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接我入宫的轿子是在次年冬天进的石府。
爹爹和娘亲开心的忙前忙后，而我则是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开门。
在嬷嬷再三催促下，二哥终于还是敲开了我的房门。
“这天大的好事终于轮到我柔儿了，你是我石家女儿，日后不可只做那笼中雀，要时刻为皇上分忧，明白吗？”
我点点头，眼神却不自觉的看向府外僵直身体的叶辰。
入宫的夜里，宫内喜气异常，萧贺大肆操办了我与他的婚礼。前来贺喜的人大多我都不认识，但他们敬来的酒我一滴也不落下的喝个干净。
醉醺醺的我深夜跑进芸儿的寝殿，敲着她的房门。
“你说你哥哥怎么就看上我了呢？这天下好女儿那么多怎么偏偏是我啊……”
芸儿见我喝的如此，忙叫宫里的嬷嬷熬了醒酒汤给我。
待醒酒汤下肚，清醒不少的我又对芸儿说：“你哥哥是明君，他如今娶了我这朝中便再无人敢轻易造反了，今日你只当我不曾来过吧。”
说完我便摇摇晃晃扶着门，朝着惠筠轩去了。
从此，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叶辰。
少女的梦随着那晚的酒醒了，也就散了。
04.
此后二哥还是会来宫里，我和芸儿也还是会跟着二哥学枪法。
只是萧贺变得越来越忙了，很少来后宫，叶辰也随父亲回到边关驻守。
这原本嬉闹的宫殿变得越来越冷清了，二哥知我自小就在府上野惯了，如今被锁在这宫里定是不习惯。
便时常换着花样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来给我和芸儿，开始我也是高兴的，但是日子久了还是觉得也就那样。
每每看见芸儿看二哥的眼神，我就更加思念叶辰几分。
前两世，我都是十六岁便已经嫁给叶辰，在家相夫教子，无战事的时候他也常带我一起出游。
或是有战事时，也不忘每次都带些异国的稀罕玩意儿回来给我开心。
那样子好似缴获了最好的战利品般，直到他走后很久我都还会时常期待他会不会突然有一日从门外跑进来，手里举着寻到的小玩意儿递给我。
爹爹从前说：“我石家的儿女生来就是忠勇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若是不忠不孝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所以，我是石家的女儿，皇帝需要我巩固江河，我便不能推辞，哪怕他根本不喜欢我，但我与萧贺也算是相敬如宾的。
天启十三年，我进宫的第三年。
前线战事吃紧，萧贺越来越忙，时常留宿承乾殿。
这是他真正初掌朝堂的第二年，失地未收，朝堂为肃……
芸儿怕我一人在宫里无聊也常常来陪我，开始她还是按时按点在宫门落锁前回去。日子久了萧贺也不来我这里她便时常同我一起住了。
芸儿问我：“柔儿姐姐，你这一生除了我哥哥可有真心喜欢的男子？”
眼见的芸儿也到了待嫁的年纪，我看着她笑：“芸儿这是思念情郎了。”
她见我戳中了她的心思，娇羞的扯住被子裹上脸，背过身去不看我。说她要睡了，我也熄了灯躺下眼睛望着无尽的黑夜，脑袋里浮现的依旧是叶辰的脸。
“芸儿，你喜欢我二哥吗？”
我突然开口问她，许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芸儿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喜欢。”
她淡淡的回我，声音还是从前一般软糯，但是却听的出这声音中的坚定。
我满意的笑笑。“那你可不能反悔，我明日就书信给爹爹和二哥，让他们来求娶公主殿下。”
这次芸儿没有回我的话，我也只当她是害羞。
可堂堂一国公主的命运又何尝是她说喜欢就能够实现的，这点她应该是很早便已经想明白的，只是那一卷卷画卷这么多年始终被她小心的珍藏着。
有些边角都已经泛黄，不知是多少个怀春的夜晚反复拿出细细观看过的。
05.
前两世，我们一群人都困在各自的宿命里反复挣扎却无济于事。
这一世，或许我们不需要全都困在这宿命里，只要有人能够替我们幸福也是好的。
冬日里也没什么乐趣，前线战事吃紧，二哥也奉命回了前线驻守。
二哥离宫前来向我们道别，芸儿含着泪将亲手绣好的荷包递给二哥。
二哥红着脸接过，嘴巴却好似粘了胶，磨磨唧唧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哈哈哈哈，如今二哥也有人制了。”
我无情的嘲笑他，他也不恼脸反倒是更红了，跟芸儿两人在这白雪的衬托下反倒是像两颗熟透了的苹果。
二哥走后，宫里就只剩下我和芸儿了，腊月鹅毛大雪里，我们围着火炉烤红薯，那香气一路飘的殿内殿外都是。
暖洋洋的热气加上一杯热茶，身上便一点不觉得冷了。
我一边啃着手里的红薯一边问芸儿：“你日日跟我住在一起，什么时候秀的荷包啊？”
芸儿低着头嘟囔半天，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
瞧着娇艳欲滴，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心动呢？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绣好了，只是一直没得空送他。”
我一口热茶喷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第一次？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你这死丫头真能瞒啊。”
她也噗嗤笑出了声，看着我吃惊的样子又是红脸又是笑，我俩就这样一人举着个红薯笑的肚子疼。
笑着笑着，芸儿却哭了起来。
“芸儿，你怎么哭了？”
“柔儿姐姐，我怕。”
“怕什么？”
“怕他回不来，怕我等不到他回来……”
这话一出，我手里的红薯也不香了，看着她哭我竟也是一阵伤感。
于是，我俩从开怀大笑又变成抱头痛哭。
身边的宫人哪见过这情景，忙去请了萧贺。
等萧贺来时，我和芸儿双双顶着红肿的眼睛望着他。
一时间他也是语塞，良久才说：“上阵杀敌是男子的事，朕绝不会用芸儿去换取这江山稳固的。他也是朕唯一的妹妹……”
“那你给芸儿和我二哥赐婚吧。”
我不知死活的提议，就连一旁的芸儿都是一惊。
萧贺闻言皱眉看着我，眼神亦如当日我说丞相有异心一般，有狐疑有猜忌也有犹豫……
半晌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就当我们都以为这事便就此作罢了，他走到门口时说：“待他们回来朕便拟赐婚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