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走，赶紧去看看……”
“走走走，一起……”
街上的人群突然都向城门口涌去，连卖簪钗的老板都走了，只留下一句“姑娘慢慢挑啊！”，丝毫不担心自己的铺子被偷。
我带着丫鬟小兰好奇地朝外看去，小兰随手拦了一个路人，问道:“打扰了，问一下你们都要去看什么啊？”
被拦着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女子，满眼不可置信地说:“这你们都不知道？今日是镇平王大军凯旋归来的日子啊，现下兴许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哎呀，不和你们说了，我要赶紧去迎接王爷了。”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镇平王大军凯旋，怪不得这么大阵仗。
我虽是对这镇平王了解不多，但却听说过他的很多事迹，他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开始征战沙场，立下大大小小战功无数，是当之无愧的战神王爷。
我还听说他这个人虽然长相俊美无匹，但脾气冷硬，一身杀伐之气。京城中的女子们虽个个心中对他仰慕不已，真正敢靠近他的却没几个。
所以这位王爷至今未娶。
抛开种种传闻不说，单是对他年纪轻轻便敢去战场厮杀，保家卫国来说，我还是比较敬佩的。
“小兰，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对小兰说。
小兰很兴奋:“好啊好啊，没想到小姐也喜欢王爷啊！”
“我才不……”
我话还没说完，城门便打开了，我在满城百姓的欢呼声中见到了那人的模样。
一身泛着银光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容貌俊美，可眼神清清冷冷，好像未将这世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那年上元节遇到的那个人。
那是新帝登基的元年。上元节又是一年之初最重要的节日，所以那晚的灯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我无意间和小兰走丢，慌乱之间被人群推搡到地上，不幸崴了脚，怎么也起不来。
就在我觉得下一秒我就要被人群踩踏的时候，一双手把我扶了起来，手的主人还用他高大的身躯隔开了周围拥挤的人群，让我处在他的一方庇佑之下，再无半点受伤的可能。
那人最后只问了我家地址，便背着我一步一步地把我送回来了家。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废话。
他步伐很慢，我在他温暖宽阔的脊背上差点睡着，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却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
到了我家门口之后，他把我交给我家小厮之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他带着面具，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没来得及问，只记得他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
好像和镇平王慕容修的眼睛如出一辙。
“小姐，小姐……”小兰焦急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这才回过神，发现周围的人都跪下去行礼了，独我一人鹤立鸡群般站着，盯着镇平王一动不动。
我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听慕容修身边的副将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见了王爷为何不跪？小心我……”
2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慕容修以眼神示意闭嘴。
慕容修清冷的目光投向了我，细细打量一番，我无意间和他对视上，他看了我几秒，便神情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他不是他，我想。
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虽然看上去也很清冷，但对我却是极其体贴温柔，看到我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心想，哪个女子将来会这么倒霉嫁给他，这人一看便不会疼人。
没想到，我刚回到家中不久，宫中便传来消息，镇平王慕容修在大殿上当众请求要陛下为我们两个赐婚。
说是请求，实则是以手中的兵权相逼，我父亲和皇帝哥哥答应了。且婚期将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回城时我没有给他跪下行礼，落了他的面子，他要报复我？那也不必搭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婚期一天天临近，从最开始的焦灼愤怒，到现在的万般无奈却也只好开始备嫁。
这一天丞相府上下内外皆是一片喜庆，因为今天是我成婚的日子。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一袭红色嫁衣，妆容美艳的自己，却半点没有从前期待穿上嫁衣的欢喜，终究还是等不到我心里的那个人了吗？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是父亲，“颖儿，爹可以进来吗？”
我慌忙擦掉眼角的泪痕，“爹爹，进来吧。”
我爹进来后一看便知我刚才哭过了，心疼地安慰道:“颖儿啊，不是爹不疼你，只是这门亲事实在无法拒绝，终究是我们上官家欠爷了他的啊。你想想，你从小没了母亲，可还有爹疼你，可你知道慕容修从小没了母亲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当今太后是我的亲姑姑，当年宫斗，害死了慕容修的母妃。没了母妃的庇佑，先帝又不可能像普通父亲那般时时刻刻照看着他，可想而知他在宫中的生活能有多难过，能活下来便已是万幸。
父亲虽位置宰相，却是靠着自己为百姓做事一点点往上升来的，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官，所以一直因为此事对慕容修心怀愧疚。
事实上确实是我们上官家对不起他。
“我知道的爹爹，不必为我忧心，既然他想娶我，我便嫁就是了。”我说。
总归只要嫁的那个人不是他，那么是谁也就无所谓了。
我被搀扶着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听到父亲在我耳边交待:“嫁过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对王爷。王爷的人品爹还是信得过的，想必是会对你好的。”
“嗯，女儿知道了，爹也要保重身体。”我不舍地和我爹告别，上了花轿。
周围的百姓都在说:“这镇平王和相府的千金可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看上去般配的很啊。”
“你看看这迎亲的车队和聘礼排了多长，看来传说王爷对上官小姐一见钟情的事是真的啊，真是令人羡慕的紧。”
我在盖头下苦笑，世人只能看见我表面上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却无人知我心里的酸涩。
3
眼看着离丞相府越来越远，即将到达王府，我突然觉得有些忐忑和不安，我要离开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离开爹爹，去到一个陌生的人身旁，和他渡过余生。
这时候轿帘突然被掀开，一道身影快速地掠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一惊，正要掀开盖头，来人握住了我的手，“别怕，是我。”
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是慕容修。
虽然我此前不曾和慕容修说过几句话，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他。
我停了下来，他却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摸了摸我的手心，“怎么汗湿了？紧张吗？”
我强装淡定地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只听那人嗤笑了一声，“嘴硬！”笑声并无恶意，语气还带着点宠溺。
我有点窘迫，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不再言语。
我想收回手，他却握着不放，态度强硬。
我只得开口低声询问:“王爷这是何意？王爷不该这时候上来的，于礼不合。”
“骑马累了，想上来坐会儿，怎么？不行吗？”他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
像他这种习惯了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男人，骑马怎么会感到累？于是我便突然明白了他上来的用意。
他是来陪我的，怕我紧张。
我心底一热，只觉得这人似乎和那日在城门处看到的不一样，可能那日他骑马坐在高处，而她只能仰望他，所以才会生出这人冷漠的错觉。
待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开始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什么东西被塞到了我的手里，还有香味传来，我打开，低头透着盖头的缝隙一看。
是一包糕点，京城最有名的那家，我最喜欢的口味。
这时我听慕容修开口道:“早上起那么早，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接下来那么多繁琐的仪式，先吃些垫垫肚子吧。”
“王爷怎知我爱吃这个的？”我好奇道。
“娘子怎知为夫是特意给你买的？”他笑着调侃道。
我一怔，内心有些惊诧。
他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称我为王妃，仿佛我们只是这世间的一对平凡夫妻。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内心好像舒坦了一些，让我觉得我的婚事并不单单只是一场权谋的交易。
从定下亲事以来，我第一次笑了，“会有这么巧吗？那铺子中的糕点种类千千万，王爷偏就挑到了我最爱吃的。”
他坦然承认:“娘子聪明，就是为夫特意买给娘子的，至于为夫为何知道娘子的口味……”
我好奇地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为何？”
他笑笑，接着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为夫仰慕娘子已久，暗中将娘子的喜好打探了过来，铭记于心？”
我停下来了进食的动作，微微向他那边转头。
盖头阻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却莫名觉得他说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可这确实是无稽之谈，我和他此前根本没有什么交集，他娶我也只是为了牵制丞相府罢了。
我只当他是开玩笑。
4
我不语，他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王府到了，轿子停了下来。
身子突然腾空，他将我打横抱起，我一惊下意识将手圈在了他的脖颈上。
耳边又传来他的笑声，“娘子倒是配合的很。”
我心下懊恼，这人真是讨厌的很，和传闻中脾气冷硬，沉默寡言根本不同，我看他话分明多得很。
他将我抱下轿子之后便将我放下了，改为牵着我，带着我跨火盆进门框，拜天地。
平生头一次经历这些，我始终提着一口气，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不过还好，慕容修一直在旁边引导着我。
直到被送进新房坐下，我才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等的都快睡着了，慕容修才进来。
他摇摇晃晃地拿起杆，过来挑我的盖头，挑了两次都不曾挑开，也不知道是手抖还是怎么。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他似是被我这笑声激的恼羞成怒了，哐当一声把杆子扔在了地上，直接用手把我的盖头扯了下来。
于是我们便在烛火摇曳中望进了彼此的眼睛。
脱下铠甲，再配上这一袭红衣，他便从威风凛凛的将军变成了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端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尚还沉浸在他的美色中未回过神，他却是先开口了。
“我家娘子生的真好看……”他酒意上头，凑近了来看我，口中喃喃道。
我脸上一热，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却突然压着我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唇上一抹温热，夹杂着一抹酒香，我愣在当场，剧烈的悸动从心间传来。那是我第一次被人亲吻。
我久久没能回神，半晌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把身上人费力地推开，这才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
我摸了摸发热的脸，为此感到庆幸，否则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接受或者拒绝都不是。
我帮他把外衣和靴子脱了，给他盖上薄被，这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睡着了的样子还有些许可爱，我戳了戳他的脸，看他没反应，又报复般地掐了掐，叫你欺负我。
我缩在大床一角，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房里的时候，我醒了。
然后我惊了。
明明昨夜中间还隔着那么宽距离的两人现在亲密地抱在一起，腰间搭着一条手臂，虚虚地把我搂在怀里。
我就这样在他怀里睡了一晚。
我轻手轻脚地挪开他的手，下床更衣洗漱。
该梳发时，我坐在梳妆台前，不知如何下手。从前都是侍女为我梳的，可现下慕容修没醒，我也不好意思让侍女进来。
这时手中的梳子被人接了去，是慕容修。
“娘子，描眉绾发这等小事以后就交由为夫来做吧。”
在当下这男尊女卑的世间，他还贵为一国的王爷，居然肯为我描眉绾发。
说不感动是假的，最起码，他把我当做真正的妻子来看待，来尊重。
此生若能和自己所嫁之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是甚好的。
5
他手法笨拙，却是很认真地为我绾了一个发鬓，还挑了一支蝴蝶簪插在上面，有模有样的。
这发鬓有点熟悉，我却一时之间想不到在哪儿见过。
“为夫绾的好看吗？”他从身后搂着我，骄傲地问。
我笑笑，“好看。”又问:“王爷此前为别人绾过？”
他轻笑道:“怎么可能？此生只为娘子一人绾发。”
纵使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些哄我开心的花言巧语，可听了还是会很心动。
我故作不信道:“王爷第一次就能绾的这般好？”
他故意垮起一张脸，“我说了，娘子可不许笑。”
我好奇道:“为何要笑？你只管说便是了。”
身后之人凑在我耳边道:“我拿自己的头发练过。”
热气喷薄在耳边，我尚未来得及感到不适，便被他的话逗的笑出了声，王爷真是……嗯，是个好夫君。
此前想着这人定是个不会疼人的，谁嫁给他谁倒霉，不曾想，原来嫁给他，是种福气。
我在笑，他便宠溺地看着。
等我笑够了他才开口:“娘子笑也笑了，可否答应为夫一个要求？”
“什么？”我看向他。
“别王爷王爷的叫了，叫声相公来听听，或者夫君也可以。”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叫人不忍拒绝。
我便认真地叫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夫君，代表着我已经接受了这段突如其来的姻缘，也认可了对方，此后便是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好像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了慕容修的陪伴和疼爱。
他一有时间就往我院里跑，总是会给我带来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和好吃的，陪我聊聊天，或者听我给他抚琴。
他从没强迫我和他圆房，我却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对他动了心，还为此怀疑他是否如他表现的这般喜欢我，否则为何碰都不碰我？
直到那日我们月下对饮，我有了醉意，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他才欢喜的像个孩子般拥住我，在意识清醒下第一次吻了我，我们水到渠成的圆了房。
榻上抵死缠绵之际，他在我耳边不断唤着“颖儿，我爱你”，撩人心扉，动人心魄。
在那之后，我们的感情更加如胶似漆，我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那天我在池塘边赏鱼，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问我:“倘若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轻笑:“你能做错什么事？只要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何谈原谅与否？”
他当时只是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