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驯养手记

我曾是全长安最恣意的小娘子。
十六岁那年，被所谓任务者魂穿，从魏小娘子变成权倾天下的魏太后。
本以为我的一生就此一眼望到尽头，我也终有一天会悄无声息地消散，任务者却被强制下线了。
她不顾另一个叫系统的意识劝阻，搅乱剧情线，后果严重到险些让系统也被返厂重置。
关键时刻，我成为系统的新宿主。
重来一次，我既要醒掌天下权，也要醉卧美人膝。

01
今天是曲江游宴的第一日，我本无须亲临。
或者说本届曲江游宴将长达数月，有小皇帝驾临，我这深受朝臣们忌惮的太后，委实没有必要在第一日抢了小皇帝的风头。
“暗闻歌声叹，知是长安路。”我捻着酒杯隐在紫云楼的幔帐后向那人声鼎沸处看去。
顺手抛下楼中为状元游街准备的鲜花：
“小路子你说，今夜这曲江边点了多少盏灯，燃了多少烟花，才有这亮如白昼的盛景。”
小路子躬身上前：“回太后殿下，历数前朝至今也就出了这一位文武双状元。”
他竖起拇指：“都说闻喜宴毕，一日看尽长安花，老奴看着，今年的曲江游宴数月不够，估计要延长至仲夏了。”
从我站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此间风头人物，文武双状元蓝秉文举杯向主持本届礼部试的知贡举官杨阁老敬酒。
一身绯衣衬得他越发眉目俊朗、身姿挺拔。
如果他不是也拔得武举头筹，只怕这状元郎真要被点成探花郎才名副其实。
小路子见状，凑近了些递上一朵芍药又压低声音：
“魏小将军回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让太后殿下只管随心，赵国公府就是您的后盾。”
恣意张扬的芍药花，正如我这个人。
我是魏家最小的闺女，阿翁为开国功臣，受封赵国公，世袭罔替。
父亲、大兄皆入军中，嫡姐是先帝元后。
而我，魏文茵，自然就是长安小娘子之首。
阿翁常说魏家已经贵极人臣，有嫡嫡亲的兄姐在前头，我这最小的一个娘子无须拘着。
当个自在的富贵人就好，连婚事也不限在这长安城里寻：
“也许哪天二娘子就是魏家的退路。”
可惜阿翁运筹帷幄半生，临了这个心愿终究落空。
十三岁那年，嫡姐产后大出血留下刚出生的小皇子故去，陛下思之成疾，唯有小皇子在身边时才能安稳。
孝期第二年，阿翁开始减少带我入宫的次数。
第三年，除了及笄那日谢恩，我再未入过宫。
长安渐渐有了流言，我在小娘子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也偶尔被人挑衅。
被我当场打脸后，明面上的对峙少了，暗地里说我颐气指使的声音却多了起来。
十六岁，一场惊马后我被任务者魂穿，身不由己接旨入宫，成为继后，三日后荣升太后。
而今天，是我重新拿回身体控制权的第一天，也是蓄谋已久的洞房花烛夜。

02
我急匆匆扬鞭策马回到宫中，宫人已经按吩咐布置好寝殿。
一应陈设器物，如同我身上的披风一样朱红。
而这些，都比不上此刻状元郎脸上的好颜色。
蓝家是标准的寒门，无根无靠，也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养出蓝秉文这样的人品。
宫人行礼后便流水般悄然退去，他起身行礼，却因为机关无法走出三步的范围，引得上面的银铃发出脆响。
“太后殿下，臣失仪，请容臣……”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竭力调息假装无事，看着他借着躬身行礼笨拙地隐藏异样的反应。
额间细密的汗珠在烛火下闪现，又迅速跌坠在衣裳上，漾开的水渍仿佛是不小心沾染了泼墨。
不像我，是真的要将他这张白纸染色。
我笑道：“何来失仪，状元郎的样子，朕很喜欢。”
现在的他初出茅庐，到底不是几年后通达历练的阁老。
养气功夫不到家，轻易就被激出火气：
“太后殿下如此自专，置陛下于何地？臣十年寒窗，方为天子门生，断不会做太后殿下的男宠。”
我上前擒住他的下颌，尾指从他滚动的喉结划过，他的脸也因此一寸寸白下来，坐实了修习弓马的我在强抢良男。
我拨开他面颊上被汗湿的发丝，道：“一个自称罢了，历朝哪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不称‘朕’？掩耳盗铃可不是好习惯。至于天子门生……”
我故意停下，欣赏他的激愤，他强撑着面露期待我能改变主意。
我缓缓道：“金榜上的名单可都是朕亲点的，总不至于隔着一道帘子，状元郎就看不到旨意从哪里发出吧。”
蓝秉文闭上眼恨声到：“牝鸡司晨，臣日后定会同天下仕人清君侧，定大统，为朗朗乾坤死而后已。”
素性年少时与父兄混迹军中，将士间流转的荤话我也听了个大全。
我凑近他调笑道：“朕也觉得‘日’后再说，甚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显然听懂了我意思。
我敛了笑，道：“你只有2条路，一是成为朕的人，今夜权当大登科逢小登科，双喜临门；二嘛……”
我刻意用视线缓慢上下打量过他：“我朝选仕，要求体貌丰伟，状元郎若是落下残疾？”
我收拢了机关上的细链，以他的能力想要挣断并不是难事，只是他到底没这么做。
铃声起歇间，春色沁染他的眉眼，惊疑间他问：“你？”
“嘘~，”我忍痛翻身将他覆下：“记着，今夜是朕幸了你。”

03
“警告！关键人物剧情发生偏离。警告！关键人物剧情发生偏离。警告！关键人物剧情发生偏离。请宿主及时修正！”
系统迫不得已选择了我，见我推倒蓝秉文，在我脑海里疯狂报警。
可惜它还不够强，只会在事后要求修正，像方才的闺中亲密它都会被屏蔽。
我看着送蓝秉文离去的轿撵渐远，懒洋洋的道：“宠归宠，杀归杀，如果他还跟上回一样同我作对，我自然饶不了他。”
系统惴惴：“可是蓝阁老作为未来保皇党的中流砥柱，就是要跟太后你作对的呀！”
大抵是餍足过后，耐心也多了几分，我循循善诱道：“他会成为保皇党，是因为拜了主考官杨阁老为座师；当太傅，是任务者走剧情。而今他再想当太傅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披衣起身，沿着宫墙拾阶而上，站在重华宫的最高处。
大半的长安城从脚下向外无限延伸，我仿佛能看到宵禁前街市摩肩接踵的热闹，听见边界处金戈铁马的铮鸣。
我的阿翁追随太祖，在乱世中历经瘟疫、兵乱、蛮夷叩关。
多少儿郎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娘子泪洒陋室盼君归。
两代君主，三朝治世才有如今的气象。
太平初初百年，朝中便朋党林立。
太祖为铲除门阀势力废九品中正制，以科举选仕，却成了他们结网的利器。
天子门生的名义成全的却是座主与门生的知遇识拔之恩，可笑至极。
“系统，如果当时那个任务者完成任务脱离你说的位面，我会怎么样？”
“会有新的意识来接管宿主的身体，走完剩下的剧情。任务只要进行到还政小皇帝，主持帝后大婚后就可以脱离，而太后会在帝后大婚一年后病逝。”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稍后补救似地说：“像宿主这样意识恢复的，本系统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宿主这么厉害，很快就可以跟我一起去其他位面升级打怪拿积分，享受永生。”
原来在它和任务者这些外来者眼中，我们不是人，是刷积分的怪。
从前被迫旁观时的一知半解终于得到答案，难怪任务者总能拿出奇奇怪怪的东西助她心想事成。
包括我今夜让人在蓝秉文酒中动的手脚，也是预支系统的能量换的。
我追问：“只有我吗？我同意跟你绑定成为任务者，是因为你答应让我带走他。”
“所以呀，”系统一下子精神起来。
“蓝秉文更不能活着，只有要死的人才能被我们带走，不然之前那位也不会想搞死小皇帝了。”
感觉到我的不悦，它又马上改口：“亏得她作死，不然我也遇不到宿主，呵呵呵。”

04
新科士子选试授官后，我驳回了以杨阁老为首的臣子们请立太傅，迎小皇帝入崇文馆的奏疏。
作为各退一步的条件，我同意他们举荐太傅人选，通过考核后启用。
不长的名单上，详细陈述了候选人的履历资质，有文魁，也有武优者。
文武双状元第一人的蓝秉文自然在其中。
是夜，轿撵将蓝秉文送入宫中，他进殿时，我刚看完户部的折子。
我放下折子专注看他：“户部请奏，为补军费开支，拟开放捐纳名额，同时提高常捐爵位的等级，此事蓝卿怎么看？”
蓝秉文恭谨行礼：“臣只是正九品上校书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敢妄议。”
我叹道：“若朕在金殿问你，你也如此回答？这样迂腐，可当不了天子师呀。”
他垂下眼睑，片刻方道：“臣以为，捐纳即使是虚衔，也不应盲目扩增名额和爵位等级，长此以往，恐有损吏治。”
“既是为补军费，先查缺口是军粮还是兵器。”
“前者让户部草拟改善农耕增产陈条，同时给出救急征粮谏议；后者由兵部主理，工部为辅。”
“唯有从根源着手，才能长远解决问题。”
我接着问：“若户部只说银钱不够救急为先呢？”
不说其它，仅粮食运输一项，朝廷每年便须在漕运上支付63万贯，且数额还在逐年增长中。
因此每每政令推出触及大臣利益，便有户部跳出唱戏，只差在额头上刻下“缺钱最大”。
蓝秉文稍加思索：“臣以为，可专设一部，负责对全国财政收入的审核与监督。监审双管齐下，账目分明，便少了诸多借口。”
我起了兴致，轻扣案几沉吟道：“掌国之钱袋，此部，设六部哪一部下？”
他俯身行礼：“既为监审，刑部可用。”
他仿佛不知道，这一句话送了多利的一把刀给我。
我言笑晏晏亲自扶起他：“蓝卿好气魄，此间人手就由你随刑部侍郎去各州抽调。”
掌下的肌肉结实有力，我由扶改握，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怎么，昨夜的银铃爱卿不喜欢？”
我挑起他的下巴：“无妨，朕这里还有许多，总有一款能讨爱卿欢喜。”
不等他推拒，我低声道：“豫州对此次捐纳呼声最大，朕要你详查个中内情，若是有人先一步卖官鬻爵，令千牛卫处置。”
他耳朵通红，我贴得更近：“5日后动身，这几夜朕都会让人接你入宫，爱卿可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晚归，让朕的人好找。”
“今日是小相识宴，”蓝秉文在我掌中，语调模糊：“太后殿下，为何是臣？臣不愿……”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新科士子聚在谢师宴上会如何讥讽我，左不过是祸乱朝纲、豢养面首之类。
状元郎从这等宴会上出来，心情可想而知。
“诸公皆把蓝卿列为‘榜下捉婿’的首选，还不够让你认识到自身的魅力？若说不愿，爱卿可知当面欺君何罪？”
只轻轻一推，那人就站不住顺势跌入帐中，却犹在挣扎：“是殿中的香。”
抬手给他系上银铃，我俯下身，戏谑道：“爱卿这般天真，让朕如何放心你出京？听闻扬州瘦马是臣工间最受欢迎的礼物，爱卿莫非也会带回几个？”
“不及内侍省为太后殿下收集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铃声渐起，说不尽软玉温香，娇柔旖旎。

05
翌日上朝，我以户部“捐纳”的奏折为由，着太傅候选人提交“名禄表”，详述新增可捐纳的爵位和价格。
提案最为中肯者，入崇文馆，官拜太傅。
朝臣认为此考校有摈退武师之嫌，小皇帝却说文臣武将考验本就不同，可另拜大将军为太保修习《太公六韬》。
上一回没有这样的事，我更加确信系统所说的结局不可更改有水分。
转眼到了第六日清晨，昨夜侍寝后我第一次让蓝秉文留宿宫中。
小路子端来托盘：“太后殿下，千牛卫已在殿外候命。”
我拾起盘中的银铃，系在他的腰间，他的脸瞬时变了颜色。
我含笑拂过他的面颊：“蓝卿别怕，这银铃注了蜡不会响。你此行一去数日，朕舍不得，给你备个念想。”
蓝秉文偏头躲开我的手：“太后殿下究竟如何看臣？愿做您裙下臣者众……”
如何看？心里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否则以他的脸皮之薄该立马窜出宫去了。
快速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的视线无法逃避我：“蓝卿想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是吗？如果甘愿放弃功名，回乡野当个教书先生或是农夫，现在就可以走。”
我端正姿态，拿起托盘上的第二件事物：“这面令牌如朕亲临，是朕给你先斩后奏的底气，蓝卿可还觉得自己是个玩物？”
蓝秉文深深看我一眼，后退一步双膝触地，姿态恭敬地接过令牌，起身出宫。
系统不理解：“宿主既然想让蓝秉文继续当太傅，为什么不拦下杨阁老的探子？这样不是自找麻烦？”
我站在宫墙上凭栏远眺，蓝秉文一行人早已变成小黑点，消失在远处。
“阿娘。”身边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小皇帝站到我身边，“蓝郎官就是阿娘为孤选的太傅？！”
宫里的孩子长得快，我七岁的时候还在爬树掏鸟蛋，小皇帝七岁已经把身边人拿捏得死死的，做戏更是地道。
明明知道我夜夜召蓝秉文入宫，还能毕恭毕敬称一声“太傅”。
“选谁不选谁的，还是要看大郎的意思。”我语重心长，“大郎提议的选太保，就很有意思。”
小皇帝真挚诚恳：“阿娘看镇国大将军可任太保？”
我立时就觉得天也阴了，风也厉了。
小路子躬身递上一本名册，我立马得意。
只笑道：“朕看中的人就这么招大郎喜欢？这是朕招幸过的郎君名册，朝中哪里还有缺大郎可以慢慢选。”
越过小皇帝下了宫墙，小路子提醒了我，该传召内侍省安排新人入宫了。
小皇帝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也只有报仇不隔夜这点像我魏家人。
当天下朝，太后对太傅人选的折子留中不发，镇国大将军蒋天恒加封太保，内侍省为太后进贡郎君的三则消息跟着朝臣的脚步飞出宫外。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清流既感叹小皇帝被我架空帝生艰难，又害怕身边人眨眼就被宦官送入宫中成为我的男宠。
像他们的主子，戏多。

06
次月，蓝秉文携夜雨入宫，披风猎猎，眉目冷峻。
他的行踪千牛卫每日来报，我只当不知道他刚从杨阁老府中出来。
见他两手空空，我心情颇好：“蓝卿空手入宫，是豫州吏治清明还是蓝卿不忍心清流同室操戈？”
蓝秉文的郁气应是憋了一路，气恼道：“太后殿下早知豫州情形，仍下旨做《名禄表》，只为激化矛盾？”
我惊讶挑眉：“出去一趟，蓝卿胆子大了不少，陛下都不敢在朕面前甩脸子。”
他苦笑摇头，作势要跪，被我拦住。
我问：“为何不杀？”
“殿下本就不是要臣去杀人。”他呈上令牌，“杀了一个，还会再有，猖狂者又何止一个豫州。”
“殿下”听起来就是比“太后殿下”年轻，顺耳。
我笑道：“蓝卿这是看明白了？”
蓝秉文深深一鞠：“豫州刺史以花宴为名，广邀富商竞拍花种，而花种代指官职银钱皆与《名禄表》对应。”
《名禄表》只是选拔太傅的考题答案，还压在我的案头，坊间却已运作起来。
他目露羞愧，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那份《名禄表》正是臣草拟的，臣……”
我挥手打断他：“捐纳是国策，更非我朝独有，蓝卿有何可羞愧的。可恨的是借此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之人。”
他嘴唇动了动，避开我的目光，垂眸道：“臣乔装入宴后，就收到恩师传信，勿管其中事。”
“当夜潜入再探，花宴仆役均被灭口，隔日就传出几个富商家中失窃或失踪之事。”
他叹息：“殿下是要让臣看清，何为清，何为奸。”
我揉了揉眉心：“蓝卿可知，为何只有你拟的《名禄表》外泄？”
我知道他肯定猜想过，不然不会面色泛白：“恩师、恩师不会如此对我。”
我轻笑：“蓝卿不老实。朕不信你入宫伴驾之事杨阁老没有敲打过你，他可是最恨内侍省为朕选侍了，这宫里也不全是朕的人。”
说到选侍，我莫名有了几分心虚，正要含糊过去，蓝秉文却抓住了话尾。
“臣入宫时，看到宦官抬了轿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