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真相

宋玉梅从来不知道，从遇见她，到娶她，都是我报复宋家的一个阴谋。
1
早晨刚醒，宋玉梅就来找不自在。
她怪我拿她的钱去喝酒打牌。
“这是我准备给宋清的学费，你拿走前该跟我说一声。”
她的声音本来就小，絮絮叨叨时很像暑天里招人烦的苍蝇蚊子。
心里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我坐起身来时，巴掌已经伸出去了。
可能因为酒还没醒透，准头有点偏，这巴掌没落在她脸上，落在她胸前。
软绵绵一团，让我心头的火变成了全身的火。
我坐在炕沿上眯着眼睛瞅着她，说：“过来！”
她身子一瑟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孩子们都回来了。”
她小声说。
我眯了眯眼，全身的火又变成了心头的火。
我踉跄着走过去薅住她的衣领，骂道：“那么多废话，是不是又欠收拾！”
我起初并没想怎么着她，就想发泄一下心里的邪火，可她竟然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把我心里的那股子火拱得更高了。
拳头就这么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头上。
她跑出堂屋，跑出院子，跑到大街上，我也跟着追出去。
我家门前是出村的必经之路，有些人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去干农活了。
“于德生，你怎么又打媳妇儿？”
是离我家不远的邻居。
我瞪了他一眼，狠厉道：“少他妈多管闲事，不打她，难道去打你？”
他闻言，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小跑着走远了。
“什么素质！这人真是不让人搭理。”
他嘟囔着。
怂包！我冷笑。
“还蹲这干嘛，还不赶紧起来给我弄吃的去！”我踢了一脚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宋玉梅。
她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在其他村民或怜悯，或麻木的眼神里，走进院子里。
太阳从东边准时升起，跟往常一样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从来都不担心宋玉梅会离开我，因为我们有一个女儿。
并不是宋清，宋清是她跟她的前夫宋南河生的，我的女儿叫宋和，是宋玉梅二婚嫁给我以后生的。
宋南河是镇上远近闻名的能人，他在县里开了工厂，是个大老板，他家这座三层小楼在方圆几十里都是首屈一指。
只是，宋南河命短，厂子里的一场大火，不仅要了他的命，也把工厂搭进去了。
大火烧伤了很多员工，宋家赔了不少钱。
到最后，除了这座三层小楼之外，宋南河只给宋玉梅留下了二十几万的债务以及一个五岁的女儿。
邻里都传，宋南河跟宋玉梅的感情很好。
具体好成什么样，我也没有真见过，只听别人说，宋南河什么事都不让宋玉梅操心。
2
这点我倒是深有体会。
我认识宋玉梅的时候，她也快三十岁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跟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天真，关于宋南河在外面所做的一切，她都一无所知。
话题扯得有点远。
我为什么那么笃定宋玉梅不会离开我呢？那是因为宋玉梅是个死心眼。
宋南河突然死了，对于宋玉梅来说，打击很大。
一边是年幼的女儿，一边是沉重的债务，她一个被人养在暖房里的女人，怎么担得起来？
有人开始劝她再找个人，可她死活不同意。
于是，我越过媒人，直接找到她。
在跟她分析完她的实际状况后，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孩子想想，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单亲妈妈，怎么会拒绝一个真心实意会对孩子好的男人？
在我持续的嘘寒问暖和真诚的劝解下，她开始愿意跟我接触。
我年轻力壮，帮她解决了不少生活中的麻烦，她渐渐接纳了我。
在答应我的求婚时，她对我提出了一个条件：入赘宋家。
我知道她是什么打算。
宋南河的父母还健在，她是不想离开宋家，想让我跟她一起赡养宋南河的父母。
我无所谓。
入赘就入赘，只要她答应嫁给我。
我们很快结了婚，婚后几个月，宋玉梅怀了孕，而我对她的态度，也在她怀孕后，发生了改变。
事实上，宋玉梅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从始至终都非常抵触身体接触。
她肯嫁给我，是为了宋清，为了宋南河的父母，在她心里，仍旧装着宋南河。
这让我莫名暴躁！
凭什么？！
可是，我必须得由着她，顺着她。
否则，她一旦翻脸，我这婚就白结了。
原以为，这种状况要持续很久，可有一天晚上，我跟工友喝完酒提早回家，恰好碰上宋玉梅刚洗完澡，她穿了一件宽松的裙子，正坐在院子里擦头发，她白花花的胳膊大腿，晃得我头脑发昏。
宋玉梅没吃过苦，三十来岁的人，皮肤好得跟大姑娘似的。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再醒过神来时，已经一把搂住了她。
那一晚上，她挣扎、尖叫，但也没抵过成为我女人的命运。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顺当了很多。
宋南河的父母本来也住在小楼里，他们气不过我这么对宋玉梅，曾来找我算过账，被我三言两语挡出去了。
“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就怎么。
别以为我答应入赘，你们就能像骂孙子一样骂我，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宋南河！宋南河早死了，知道吗？现在这个家里的男人是我！想骂我，倒也有个法子，只要把这房子，还有东边宅子的地契给我，我就老老实实给你们当孙子，怎么样？”
3
老两口气得脸色铁青，当天就收拾东西，搬出了小楼，去了东边的老宅子住。
宋玉梅怀孕后，老两口更是彻底死心，再也不管我们之间的事了。
有了孩子的宋玉梅认了命。
我没想到她接受现实会那么快，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翻脸，她不光接受了我是她的丈夫，也接受了我其实跟结婚之前一点都不一样。
这让我一直因逼迫她而忐忑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承认我很卑劣，就如同宋南河的父亲骂我的那样。
他说我是一头狼，说宋玉梅是引狼入室。
可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他们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早就被债务压垮了，哪还有好日子过？！
不过，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我对宋清就很好，尤其是这几年。
我刚到宋家那年，宋清才5岁。
她的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像两枚黑葡萄，看人时，大眼睛眨呀眨，长睫毛扫下来，就像真实版的洋娃娃。
小孩子不知道愁，经过简短的磨合后，她就已经开始喊我“爸爸。”
软软糯糯的声音，甜得让人心软。
宋清小学毕业后，宋玉梅嫌镇上的学校不好，要托关系，把宋清送去县里读初中。
县里的初中哪那么好进，就算托关系，也得花七八万块钱，家里的钱都拿去还债，养老养小了，哪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我嫌宋玉梅没事找事，可私下里也还是找工友去借钱，只因为宋清一句“我想去。”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好不容易借了几万块钱回来时，宋玉梅却告诉我，她已经把事办好了。
我问她哪来那么多钱？她说是宋南河以前留给宋清的。
结婚这近十年，我起早贪黑干各种零工，替她还债务，她却私底下把钱藏着，不让我知道，他妈的，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意识到自己只是被她利用的工具，我压抑了好些年的暴躁，终于爆发了，我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些年，尽管我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尽管我也会逼迫宋玉梅去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还会对她恶言恶语，恶形恶状，但却从没真正动过打她的心思，但这一刻，这个心思像燎原的火一样，一下子就烧掉了我的理智。
在拳打脚踢中，宋玉梅哭着跟我解释，说那笔钱一直在宋南河的父母那里放着，只能用于宋清上学和以后嫁娶用。
解释还有个屁用！瞒着我就不行！说到底，她就是防着我，她怕我惦记那笔钱！
失去理智的我，没有注意到宋清和宋和进门，直到听到宋和尖利的哭喊声，我才从暴戾中清醒过来。
4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因为我看到月光下的宋清，她脸色雪白，眼神惊恐，整个身子都抖成一团。
这样的宋清，让我霎时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是我在遇到宋玉梅之前，最喜欢的女人。
她也有跟宋清一样的雪白皮肤，一样的葡萄一样的圆眼睛和长睫毛，可惜，她却死了。
我心里一痛，收起拳头，心疼地走向宋清，她却“啊”地尖叫着躲开，然后扑进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宋玉梅怀里。
宋和还在大声嚎哭着，那哭声让我烦躁。
“别他妈嚎叫了！你爹还没死呢!”
刚八岁多的宋和从没见我这样过，她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哭声减弱了一些。
“宋和，来妈妈这里。”
宋玉梅低声喊她。
她也像宋清一样，躲瘟疫般，绕过我身边，跑向宋玉梅。
月光下，她们母女三人依偎在一起，齐齐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这个“染血的魔鬼。”
我厌恶地看着她们，就像她们也厌恶我一样。
从那天开始，打宋玉梅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我越来越爱喝酒，喝酒能让人忘记烦恼和痛苦。
反正宋玉梅有钱，我索性把工作也辞了，整天跟人约着喝酒打牌。
打牌哪有不输钱的，跟宋玉梅要钱，就成了我打她的导火索。
喝了酒，我就逼宋玉梅去把宋南河留给他爹妈的钱要回来。
宋玉梅不敢去，但耐不住我的威逼利诱，还是去了，结果却就被老两口给赶了出来。
他们站在我家门口喊，要跟宋玉梅断绝关系，以后宋玉梅不再是他们的儿媳妇，除了宋清，他们跟我们是陌路人。
宋玉梅羞于见人，躲在院墙底下哭成泪人。
这些年，宋玉梅对老两口几乎有求必应，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去对待，就算宋南河还活着，也就这样了吧。
我突然有些看不下去了。
“哭什么哭！”我踢了她一脚，“既然是陌生人，哪有主家让陌生人堵在家门口骂的道理。”
说着，我就往门口走。
宋玉梅哀求地拉住我，被我一挥手甩开。
门口站了很多人，他们围在那里，对着我家指指点点。
我随手拿了一把铁锨，杵着它，问宋南河的父母：“你们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那好，把宋玉梅这些年给你们花的钱，算一算，把属于宋清的东西，也算一算，只要你们能都还给我们，咱们就断绝关系！”
“你算什么东西！”宋南河的父亲铁青着脸骂我，“这是我们宋家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嗤笑一声，说：“你以为宋玉梅有那个能力替你儿子还债务？这些年，你们吃的、花的可都是我这个外人的，怎么着，你们想赖账啊？就算赖我这一份，宋清那一份你们也赖不掉，我跟宋玉梅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5
“你！”老头儿用颤巍巍的手指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我用铁锨指着那些围观的人，“想看我笑话啊？恶人谁会怕这个？我倒是要看看，最后谁是个笑话！”
我架势拉满，谁还敢触这霉头，不一会儿，那些怂包就走了个干净。
宋南河的父母见状，老泪纵横。
“造孽啊！”宋南河他妈哭喊。
“可不是吗，”我不屑地说，“怪就怪你那短命的儿子！”
老两口气得说不出话，互相搀扶着离开。
我不罢休，冲他们的背影喊道：“回去把那些存折啊地契什么的都归拢归拢，等我得空去拿。”
他们动作倒是挺快，没等多久，就派人给宋玉梅送来了一笔钱，说那是宋南河留给宋清所有的钱了。
我不信只有那么少，不顾宋玉梅的阻拦，跑去找他们理论，结果老宅里已经人去房空。
“你是不是一直串通他们一起来骗我？”我把怒火都发到宋玉梅身上，要是没有她的帮忙，就凭那老两口，能这么快离开村子？
宋玉梅一边躲着我的拳头，一边哭。
事后，我才听说那老两口是被宋南河的表姐接走的，是我错怪宋玉梅了。
鉴于这种愧疚，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宋玉梅，我们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除了宋和比较闹腾外。
宋和很羡慕宋清能去县里读书，吵着也要去，可宋玉梅听了只是笑，从不表态让她去。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给宋和花钱，她的钱都是留给宋清的！
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当然愿意宋清好，可看到宋玉梅那么不在意宋和，我又觉得很气愤！她不在意宋和，就是不在意我！
那天正吃饭，宋和又缠着宋玉梅说这事。
我听得腻烦得很，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你以为你也有个有钱的爹啊！”
这话喊出来我就后悔了。
因为宋清正背着书包走进家门。
她冷冷地看着我，像看陌生人。
自从那次我打了宋玉梅之后，她就用这种态度对我了。
不再粘着我，不再喊我爸爸，也不再跟我说话。
“宋清回来啦？吃饭了吗？”为了缓和跟她的关系，我总是摆一副笑脸对她。
她没理我，不仅没理我，她谁都没理，径直上了楼。
我看了一眼宋玉梅，她立马放下碗筷，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她走下来对宋和说：“妈给你钱，你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买什么？”我问。
6
宋玉梅眼神闪烁，说：“没啥。”
宋和最乐意做这些事，找回来的零钱就成了她的跑腿费。
每次看她这样，我就生气，为了几块钱，至于乐成那样吗？宋清就不这样！难不成，一个有钱的爹跟一个没钱的爹，在基因上差距也这么大？
我没跟宋玉梅计较，但我却堵在了宋和回来的路上。
我倒要看看宋玉梅瞒着我买了什么。
黑色塑料袋里，两包卫生巾整齐地躺在那里。
我心里一动。
宋清今年也14岁了，她成人了？！
宋和摇晃着手里的棒棒糖问我：“爸，你吃不？”
我呼噜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好孩子，爸不吃，快把东西给你姐送去吧。”
宋和愣了，她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我这么温柔地待她。
我没空理她，满脑子都是那包卫生巾，也就没注意到宋玉梅正站在家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如今的宋清身子抽了条，模样也更好看了。
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也越来越像我记忆里那个女人。
她仍旧不大理我，甚至为了躲我，开始连月假都不太愿意回来了。
昨晚上进家门，她无视我的存在，这让我心里窝了很大的火，跑出去喝酒到很晚才回来。
刚才我跟宋玉梅闹那么大动静，她也没露面，宋和也没有。
我抬头望向宋清的房间，垂落的窗帘掀开一个角，在我看过去时，迅速地恢复原状。
我知道，那是宋清。
一想到宋清正站在窗帘后面偷窥我，我的心情莫名变好了很多。
我垂下目光，正跟宋玉梅的眼神碰在一起。
她眼神里的锋利，吓了我一跳。
“干什么？”我恶声恶气地问她。
她吓得一抖，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想带宋清去买几件换季的衣服。”
“宋和不是你亲闺女？”我瞪她一眼。
她立马改口道：“我带她俩一起去。”
宋和听说要去买衣服，高兴得直蹦。
我见不得她那种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似的样子，忍不住照她屁股上踹了一脚。
她笑嘻嘻地躲过去，揽住宋清的胳膊，撒娇道：“姐，救我。”
宋清看了我一眼，我接下来那脚就没踹下去。
讪讪地收回脚后，我挤出一个笑脸给宋清。
她面无表情扭过头去，宋和冲我哼一声，做了一个鬼脸。
“赶紧滚蛋，别在家烦我！”我把她们娘仨赶走后，又跑去喝酒打牌。
等我晚上回来时，只看到宋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怎么就你一个人？”酒喝得有点多，我有点晕。
“妈有事出去了。”
宋和说。
“你姐呢？”我下意识地问。
7
“姐姐好像有点不舒服。”
宋和凑过来小声说，“我刚才看她在偷偷地哭。”
在偷偷地哭？她怎么了？
我眼前瞬间闪过另外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流泪的情景。
那情景，让我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我强忍着酒后晕眩，踉跄着奔向二楼。
连摔了两个跟头，我才好不容易爬上二楼。
二楼的三个房间里，属于宋清的那间，门紧紧关闭着。
激烈的跑动，让我的眩晕感更明显，眼前的世界变得摇摇晃晃起来，只有那扇门是清晰的。
我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心里升腾，让我顾不上想太多，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蹬开了那扇门。
“啊！”
伴随着尖叫声，我看清楚站在房间里的宋清。